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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今天業績不錯喔,西區有三間新的客戶有打電話來詢價了。」戴著黑框眼鏡面容秀麗的業務助理笑著將幾份新出爐的報價單交由王牌業務過目。

梁聿哲回以謙和笑臉,接過單據仔細查看:「報給第一間的價格再壓低一點,他們跟中盤調的價格還挺漂亮,量也蠻大,先試著看有沒有合作的機會,價格下筆單我再去重談。」

助理王小姐強裝鎮定的避開梁業務那迷死人不償命的桃花眼,有些扼腕怎麼自己早婚了呢?不然說不定可以與之共譜一段臉紅心跳的戀愛物語之類,咳。

「好,我待會改完明早就發給客戶。」

「麻煩妳了。」梁聿哲揮手走出辦公室準備打卡下班,不料走沒幾步就被公司新來的幾個實習工讀生給團團包圍,其中女性占了大半。

「你們這是……要圍毆我嗎?」他高舉雙手做投降狀,不忘又朝卡鐘挪了幾步。

「梁大哥——我們對這附近不熟嘛,才剛來沒幾天,你帶我們去逛逛好吧?」綁著雙馬尾的女孩笑呵呵開口,隨即又多了幾道附和的聲響。

「別、別,這一叫好像顯得我有多老,我也才二十八,堪稱花樣的年華,被你們這麼叫,總覺得我都該凋謝了。」

圓臉的女孩被梁聿哲誇張的說法逗笑,也跟著回:「你真的比我們大呀,不叫大哥那要叫什麼?梁董?梁弟弟?小梁?還是梁梁?哈哈哈!」

他故作正經:「能當梁梁也不錯,最好上班也『涼涼』,這樣多好是不是?」

「嘖嘖,你可是公司的王牌業務耶,每秒都幾十萬上下在跳的,怎麼可以說這種洩氣話?這種話啊,當然是我們才適合,嘻。」就連路過的同事顧威亦也來摻一腳,順手打了下班卡。

梁聿哲趕忙搖頭歎息,「哪來的每秒幾十萬?看看我在這門口附近被堵了快十分鐘,天上也沒掉下數百萬給我,稱不上王牌業務。」

「那是因為你要下班啦,自然沒辦法繼續跳了,從你打卡的那刻起就停錶了。」唯一的男性工讀生跳跳,直接做出了個貌似頗為合理的解釋。

「卡還沒打呢!」

卡鐘發出機械聲響,將方才吞入的卡片給吐了出來,顧威亦得意亮出手上的考勤卡,上頭的名字正是梁聿哲三字,「順手替你打了。」

「你們還真是……」

「走啦!下班去放鬆一下,那邊那幾個幼齒的,剛剛誰問這附近有哪好玩的啊?哥哥帶你們去逛逛!」

「我們想跟梁梁去逛……」女孩子們拉著梁聿哲的衣袖,硬是要約他一起去吃個晚飯唱首歌,以慰藉被工作荼毒了整天的心靈。

「喂喂、別這樣,雖然我沒他帥但我絕對比他體貼!你看梁聿哲那風流樣一看就不是啥好貨,我呢——正直的好男人一枚有沒有?喂喂、別忽略我的話啊?」

眼看一行人都要進電梯了,顧威亦連忙扔下梁聿哲的考勤卡,跟著擠身入電梯。

 

■ ■ ■

 

待梁聿哲回到家裡時,已是半夜十二點。

一群人吃完晚飯後去KTV唱歌,還偷挾帶數罐啤酒入場,唱歌、喝酒、划拳,瞎鬧一陣竟也到了深夜,折騰時不覺得累,到住處時疲憊感才一湧而上,差點沒被壓垮。

梁聿哲鬆開束縛脖子一整天的領帶,隨手將它扔在地面,襪子的待遇更慘,一進門就被他給扔向了垃圾筒,直到他沐浴完神清氣爽的走出浴室,這才意識到襪子不該待在垃圾筒內。

梁聿哲瞇起那雙萬人迷的桃花眼,扔了幾團沒用過的衛生紙進垃圾筒,蓋住襪子後便當沒這回事的轉身就寢。

 

梁聿哲是公司的王牌業務,個性隨和,能言善道,頗受上司重視,客戶喜愛。

他年薪近百萬,有車有房,偶爾菸酒,無不良嗜好;生得一副好樣貌,尤是那雙桃花眼,不知惹來多少桃花,可卻沒半點花瓣能近他身。

或許該說是他從不讓半點桃花接近,興許正在萌芽的階段,就被他三言兩語的打發扼殺,要跟他當朋友,可以;當情人,難。

他每天要做的事有很多,諸如拜訪客戶、視察廠商、確認單據、但多半的時間都是在說話,講價錢。要能察言觀色,要能舌燦蓮花,要能誠不欺人,要能獲取高報酬率。

這世界上什麼人都有,有的只要你刻意逢迎奉承便有單據,有的卻要你拎幾打啤酒,天天拜訪談心,或是站著給客戶罵,罵爽了就有單接。

眾人只當梁聿哲脾氣好,情商高,卻不知他只是習慣壓抑,習慣等回到家了才一併釋放。

他的生活有三件東西最重要,一是嘴、二是菸酒、三是泰迪熊。嘴與菸酒都是工作所需,而泰迪熊則是他心靈的好夥伴。

梁聿哲趴在床上,將大型的泰迪熊絨毛布偶壓在身下,開始他的睡前禱告。

 

「靠你這死禿頭男,滿臉油光肥水裝啥大爺,喜歡刁難人嘛?沒帶禮前去拜訪的業務就給晾在門外,難道不怕送過去的高粱被摻甲醇嗎!」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甲型的機台最大尺寸就只做到四呎八呎,為什麼還要一直問有沒有五呎十呎,規格表是看假的?」

「總是抬著鼻子看人,明明是個矮子,就算鼻孔想朝人噴氣也只能噴個國中生吧?不對,現在國中生發育可好了,大概只能針對小學生。這也好意思擺高姿態?要不要拿張板凳給您墊墊腳啊?」

「講了這麼久,案子還是拿不下來,卻要一直殺價,你這人也太沒用了吧?」

梁聿哲批哩啪拉念完一大串,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容光煥發,可以再戰個幾年,他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抱著他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泰迪在床上滾了一圈,接著長腿一伸將熊娃娃踢下床,卷了被子滿足睡去,睡前還不忘對泰迪熊道聲晚安。

泰迪熊橫臥在冰涼的地面,無神的瞳孔卻泛起了微微紅光,在靜謐的黑夜中特顯妖異。

 

 

 

解決前天垃圾情緒的梁聿哲神清氣爽的繼續待在公司奮鬥,卻在近中午時接到來自警局的電話,大意是他家被宵小入侵,眼尖的鄰居發現不太對勁趕緊報警,當梁聿哲急奔返家,映入他眼簾是宛若颱風過境凌亂的現場。

梁先生,您先檢查下自身的貴重物品,看是否有丟失,待會我們會去調路口的監視器查看。

「存褶、印鑑還在,證件我都隨身攜帶,現金放得不多也就算了,倒是感覺好像少了什麼重要的……」只見梁聿哲臉色一變,員警卻遲遲未等到他開口,只好催促詢問:「少了什麼?」

「一隻泰迪熊。」

毛茸茸的,布偶。

 

■ ■ ■

 

簡宥然拎著晚餐路過巷口前的街道時,發現有隻巨大的泰迪熊被扔在垃圾堆中,被丟棄的物品很多,讓他停下的原因是那頭熊引發出他巨大且氾濫的同情心。

泰迪熊的肚子有道刀口,翻出幾許氾黃棉花,在玩偶身上看得出歲月的痕跡,他知道這是德國某間知名玩具廠為了慶祝女王登基所製作的限量版布偶,他也曾經站在櫥窗前凝視,可惜買不起,等他買得起時這款泰迪熊卻已絕版了。

「你好可憐喔,居然被人拋棄,我帶你回家好了。」

簡宥然改將晚餐掛在手腕上,蹲低身子抱起泰迪熊,還不忘用手堵住布偶腹部的刀口,避免更多棉花掉出。

「不痛不痛,等等我就替你治療噢。」

 

 

 

到家的時候簡宥然顧不上吃飯,趕緊翻出針線盒對泰迪熊進行急救,中間夾雜著幾許叫罵聲,好不容易才將裂縫整個補上,雖然很想對此表現出得意的樣貌,但自小他的家政就是屬於交給媽媽代工的類型,因此能不讓棉花繼續蹦出已經算是他的極限,醜是醜了點但至少手術勉強還算完成。

「唉,湊合湊合吧。」

簡宥然嗅著布偶身上的味道,總覺得好像沾了些垃圾味,有些潔癖的他很快將布偶塞進洗衣機裡,當洗衣機停止翻滾時泰迪熊的頭也終於裂了一道口。

「啊?怎麼這麼脆弱……」簡宥然拎起泰迪熊搖晃了兩下,眼見熊頭搖搖欲墜,他只得認命地再度取出針線盒修補布偶。

簡宥然處理完這一切時夜已深沈,晚餐也放到涼透兼臭酸,無奈處理掉廚餘後乾脆喝幾口白開水果腹,反正餓到最後就會飽,明天再吃好一點,做完手工他也有點累了。

簡宥然直奔柔軟的大床,不出三秒就昏睡,半夜時卻因水喝多了感到尿急便起身上廁所,小解完正準備回房時卻聽到陽台傳來有人聲,這麼晚了是誰還在陽台說話啊?

拉開紗窗後他看見稍早時他親手縫製洗滌的泰迪熊,正非常聒噪的發出聲響。

『總是抬著鼻子看人,明明是個矮子,就算鼻孔想朝人噴氣也只能噴個國中生吧?不對,現在國中生發育可好了,大概只能針對小學生。這也好意思擺高姿態?要不要拿張板凳給您墊墊腳啊?』

「你、你你你,你說誰擺高姿態啊?你也不去照照鏡子,好意思說我?要不是我你哪裡還能安穩的坐在這裡!」

『就你這矮子還有資格說我?我就是比你帥、比你有能力,怎樣羨慕嫉妒恨了吧?』

「我靠靠靠靠靠,你無恥!你絨毛布偶!你不要臉!」

『唉,我幹嘛跟你計較呢,想想我也真無聊。』

「呸,裝啥好人啊?你剛剛說的話我可是都聽到了!」

『晚安。』

「喂、喂喂!醒來!」

接著不管簡宥然怎麼搖晃敲打泰迪熊都毫無反應,仔細想想布偶會說話已經很驚悚了,要是還會行走那就更可怕,偏偏簡宥然不是正常人,他有些自閉傾向,從小跟布偶說話說習慣了,妄想有天他的朋友們能與他交談,他等是等到了,可是等來的不是正向交流,是讓人惱怒的對話。

這布偶是怎樣?仗著自己是限量版泰迪熊就比較高貴嗎!

「你不要以為你是個名牌就這麼囂張,我、我告訴你,這世界上比你強的人多著是!你討厭鬼、小心眼%@︿%&︿%&@#……」簡宥然罵到出了一身汗卻還是不解氣,誰讓這頭熊都不回話?

所以簡宥然一怒之下半夜又扛著泰迪熊回到巷口前的街道,對著垃圾堆一扔——泰迪熊又回到它原來地方,只是這次身上多了幾道醜陋的疤痕。

「讓你太驕傲,反省去吧你!」

簡宥然拍拍雙手,快步返回家。

 

 

 

隔天梁聿哲終於從員警手中領回失而復得的泰迪熊了,雖然它看起來像是遭受家暴般死過一輪。幸好梁聿哲有替泰迪熊拍過照片,也還好這熊是限定版長得夠特殊,否則員警還真不知上哪找去。

「我可以問你們是在哪找到的嗎?」

「是巡邏的員警發現的,就在離這不遠的美食街附近有個小垃圾堆,我們懷疑應該是小偷破門沒多久就被發現,他在情急之下研判這隻布偶體內或許會藏有錢財,所以將他從窗口扔下,等逃出了這棟公寓後才將布偶一路攜帶逃至馬路,劃開布偶後發現裡頭並沒有錢財便扔在垃圾場,就是不曉得為什麼會有縫合的痕跡……不過您不需要擔心,我們已經請員警加強居家附近的巡邏,並加裝監視器,也請您多加注意住宅附近是否有可疑人士出沒,我們懷疑小偷會再度犯案。」

「好,謝謝你們。」

送走員警後梁聿哲立刻將縫合亂七八糟的棉線拆開,忍不住抱怨:「到底是哪個蠢貨縫的,也太難看了吧?」

 

「不過,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 ■ ■

 

梁聿哲小心翼翼的將棉花從泰迪熊的肚子全數掏出,他感到困惑且不解,不曉得為什麼棉花是濕的,莫非淋雨了?但外皮的絨毛卻是乾的,更兇殘的是泰迪熊的脖頸處也出現難看的縫合口,只能用慘不忍賭這四字來形容。

「這小偷簡直就喪心病狂,剖腹不夠還要砍頭?縫起來是要作記號嗎……」將泰迪熊分屍處理完,梁聿哲將熊皮泡入柔軟精內洗滌,接著拿去烘乾,從儲藏室裡取出一大包全新未開封的棉花,打鬆後塞入乾淨的熊皮內,一針一線漂亮的將切口縫合。

「話說我累積了好多事沒跟你說,你不在我鬱悶的要死,尤其昨天又接到老頭的電話煩死了。你說呢,到底為什麼我小的時候不管我,等到我大了才想管呢?真是莫名其妙。」

梁聿哲也沒指望布偶會回他話,正打算繼續說下去時卻聽到布偶傳出聲音:『好可憐喔,居然被人拋棄,我帶你回家好了。』

「……啥?」梁聿哲驚訝的將泰迪熊翻到正面,剛剛有人說話?是這個布偶?他幻聽了吧?

『不痛不痛,等等我就替你治療噢。』

此時梁聿哲聽得真切,聲音確實是從布偶發出來的,聽起來這隻泰迪熊是男的,還是個青年,聲音聽上去很乾淨,依此推斷這是一尊美泰迪(雄)。

或許是泰迪熊的聲音聽起來太正常了,沒有半分陰沉恐怖,所以當他對著一隻正在說話的布偶時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

也有可能是泰迪熊說的話戳到他的點,讓梁聿哲頓時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梁聿哲的父親實際上是養父,兩人沒什麼血緣關係,他不曉得親生父親是誰,反正當初只是因為父親的半個玩笑話他就被撿到了梁家,從此姓梁。

這隻泰迪熊是養父送他,唯一的一個禮物,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梁聿哲至今還是不懂為什麼養父要撿他回家,但反正撿都被撿了,思索這麼多沒有益處。

有時候他會想,不曉得是不是這個原因,他成為了雙面人,人前光彩奪目,待人和善,私底下卻尖酸刻薄,憤世妒俗。

也沒什麼好或不好,反正知道這些的只是一頭熊,一個絨毛布偶。

「……就你知道的最多。」

梁聿哲伸指彈了泰迪熊的額頭一下,它隨即又回:『唉,湊合湊合吧。』

「你還真會說話,不曉得即將邁向中年男子大叔的心是很脆弱的嗎?」

『啊?怎麼這麼脆弱……』

「能有你脆弱嗎?肚子破洞頭又快斷,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個性不太好,這難道是像主人?可是我人前態度可是很好的。」

『你、你你你,你說誰擺高姿態啊?你也不去照照鏡子,好意思說我?要不是我你哪裡還能安穩的坐在這裡!』

「我有說你高姿態嗎?幹嘛突然炸毛,該不會是毛還沒乾吧?我先去照照鏡子……嘖,左看右看就是帥啊,你不知道課裡的女同事都叫我高富帥嗎?」

『我靠靠靠靠靠,你無恥!你絨毛布偶!你不要臉!』

「唉,被一個泰迪熊說是絨毛布偶感覺真奇怪……」

『呸,裝啥好人啊?你剛剛說的話我可是都聽到了!』

「你還會讀心術?連我在心底罵你都知道,你修行多久了?能不能變成人啊?是說有點想睡了,明早還要上班呢。」

『喂、喂喂!醒來!』

「醒著,只是你別這麼兇殘吧!不讓人睡了?」

『你不要以為你是個名牌就這麼囂張,我、我告訴你,這世界上比你強的人多著是!你討厭鬼、小心眼%@︿%&︿%&@#……』

「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罵你罵這麼久你終於受不了想反抗了?好吧我現在終於知道一直被人罵的感覺是怎樣了,要不以後你陪我聊天我就不罵你?」

『讓你太驕傲,反省去吧你!』

「我這都割地賠款了,哪裡驕傲?」梁聿哲笑著揉了泰迪熊的頭,安心睡去。

 

■ ■ ■

 

簡宥然後悔了。

雖然那隻會說話的泰迪熊個性很差,但最起碼它會說話,不像其它布偶一樣死氣沉沉。

所以他回到事發現場,他撿到泰迪熊兼丟棄泰迪熊的地方,可是它不見了。

簡宥然焦躁的在附近徘徊,翻了翻確認沒找到泰迪熊的蹤影,只好失落的回家,安慰自己那隻神奇的泰迪熊已經被其他喜歡它的孩子撿走了,希望他們會珍惜它,不要再拋棄它,雖然它個性很差。

 

 

 

梁聿哲又接到了警方的聯絡電話,按照先前的推斷歹徒可能會重回犯罪現場,最近巡警調閱監視畫面後發現了不斷在垃圾場徘徊的年輕男子。

「當然我們無法肯定對方就是犯人,但我們可以近一步的與他約談。」

「你剛剛說……他像是在找什麼東西?」梁聿哲心中突然出現一個離奇的想法,更不可思議的是他還想去實踐,肯定是昨天太累了他才跟一隻會說話的泰迪熊做交談,這景況怎麼想怎麼不自然,直覺告訴他說不定這個「犯人」是把鑰匙。

「是的,我們懷疑他可能不小心掉了什麼物品,不得不回到現場查找。」

「他大概看起來幾歲?」

「年約二十四、五歲,感覺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先生那您決定……?」

「我已經把家裡的鎖換過,加上這幾天居家附近多了很多員警巡邏,我和我的鄰居們都很安心。至於那個回到現場的可疑人士,我們也無法排除他是回到垃圾場找被他丟棄垃圾的民眾不是?反正我沒損失什麼,也沒太多時間處理這件事,不然就先這樣吧!謝謝你們這幾天的調查,真的很感謝。」

「不客氣,這是我們分內該做的,那我們就結案了,有狀況再請您通知我們。」

「好的,謝謝。」掛上電話後梁聿哲抓起泰迪熊,下了個決定。

 

■ ■ ■

 

簡宥然遠遠的就看到了那隻泰迪熊,它好端端的出現在與前天相去不遠的位置。

他興奮的跑過去抱住那頭絨毛布偶,發現肚子及脖子上的裂縫都被人細心的補上,「咦?你的狀況好多了嘛!是把你撿走的好心人替你補的?這樣看來他人不錯啊,但是你想我對吧?所以又逃出來找我了,我馬上就帶你回家!」

很自動腦補完的簡宥然迅速到家後又開始與泰迪熊對談:「欸欸,我好像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耶?還有你多大了啊?」

『你還真會說話,不曉得即將邁向中年男子大叔的心是很脆弱的嗎?』

「啊?你不喜歡人家問你年紀呀,對不起嘛!我不曉得……總之你是個有脆弱玻璃心的中年大叔?」

『能有你脆弱嗎?肚子破洞頭又快斷,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個性不太好,這難道是像主人?可是我人前態度可是很好的。』

「哈?我哪裡肚子破洞頭斷掉!那是你吧是你吧是你吧!信不信我再把你弄斷一次!還有人前態度好人後小人這叫虛偽——」

『我有說你高姿態嗎?幹嘛突然炸毛,該不會是毛還沒乾吧?我先去照照鏡子……嘖,左看右看就是帥啊,你不知道課裡的女同事都叫我高富帥嗎?』

「我哪裡高姿態!我、我哪裡炸毛!你才毛沒乾,連毛都還沒長齊!靠,你還要不要臉?好意思說自己高富帥!」

『唉,被一個泰迪熊說是絨毛布偶感覺真奇怪……』

「你才絨毛布偶!你全家都絨毛布偶!你是想不到話可以講了才亂說是吧?」

『你還會讀心術?連我在心底罵你都知道,你修行多久了?能不能變成人啊?是說有點想睡了,明早還要上班呢。』

「你居然真的罵我——你、你、你不是人!修行你個毛毛蟲,我本來就是人了,你騙三歲小孩呢!一個絨毛布偶要上班?裝睡吧你!」

『醒著,只是你別這麼兇殘吧!不讓人睡了?』

「誰兇殘了!你要睡就睡啊!」

『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罵你罵這麼久你終於受不了想反抗了?好吧我現在終於知道一直被人罵的感覺是怎樣了,要不以後你陪我聊天我就不罵你?』

「討價還價啊你!要是我不陪你說話你就罵我?你個性是真的很差,難怪被丟掉!」

『我這都割地賠款了,哪裡驕傲?』

「誰說你驕傲?」

『咳……不亂說了,我現在很認真的跟你交談,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高富帥,這隻熊的主人。』

「咦,這是演哪齣?」簡宥然腦袋突然當機,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想你也發現這隻泰迪熊的奇特之處吧?它好像會記憶主人對它說過的話,如果有人和它交談就會聽到上個人所說過的話,感覺挺像傳話筒的。』

老實說,如果不是高富帥提醒,簡宥然想他應該還是不會發現這隻泰迪熊的秘密。

「所以你也不是真的會講話啊?唉,我還以為終於有人可以跟我說話了……」

『總之,我想問……你到底是誰?』

「被一隻熊問到底是誰感覺好奇怪啊,話說你真的叫高富帥?這名字取得……該怎麼說呢?還是不說了……啊、我叫簡宥然,是畫家哦!咦、不對,你沒說你是做啥的,怎麼騙我告訴你?既然你是黑心熊的主人,那你家是製造熊布偶的囉?那你知不知道會開口說話的布偶啊……」

 

………

……

 

回收泰迪熊後的梁聿哲確認了一件事。

對方是個笨蛋,還是個無可救藥不諳世事的奇葩。

 

比如說,對方居然認為他姓高名富帥;比如說,對方居然以為他是泰迪熊製造廠;比如說,對方居然認為玩具會說話……他該不會還以為世上真有聖誕老人、嫦娥、月光仙子吧?

梁聿哲清了清嗓子,為了確認對方不是裝傻整他,他決定多花些心思與對方交談。

於是這麼一來二往的,基本上梁聿哲連對方住哪都能摸清個七、八成,同時他也確認,對方是個很單純的人。

簡宥然,職業畫家,今年二十五歲,對人群有恐懼症,一直以來都是獨自生活,相信萬物皆有靈性,包括布偶。

因為無法與人正常交談,從小就習慣對著布偶說話,相信總有一天布偶會有所回應。

簡宥然的生活極為單純,除了畫畫就是畫畫,父母在他還小的時候就都死於一場空難中,不知道是否因此總之他開始疏離人群,而到今日他還記得如何發音可能真要感謝這些布偶。

但梁聿哲認為這是不對的,他相信簡宥然也明白,可是不願意承認,當然他也不排除可能是簡宥然太過天然,天然到令虛偽的他自慚形愧。

 

『上次你說的禿頭男到底做了什麼事啊?我還記得你罵過一堆,就沒想起來你到底說了啥……雖然感覺你應該很生氣,不過再多講一些嘛!我第一次聽到別人講述他工作上遇到的事情呢。』

「禿頭男就油光滿面肚若彌勒心似針孔,是個討厭的顧客,但他偏偏又很有錢,卻心術不正。舉例來說吧!如果可以的話他會換一千張一百塊丟在你面前,要你數給他聽,總之就是個斤斤計較、勢利眼的商人。」

『像是我就不太會遇到工作上的問題,都在家裡嘛!現在科技很發達,我只要開信箱收信就好,等畫完了再回信給編輯,如果有其他案子的話再看心情決定要不要接。』

「在外面真的很常遇到奇怪的人,有位客人大概年約三、四十吧?我每次看到他都是穿吊嘎配西裝外套,真的是每次,下半身就搭七分牛仔褲,一定要七分,因為他還要配白色直統短襪,我半年大概見他七、八次,每次都是這套打扮!」

『老實說我聽你提起這些事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嚮往外頭的世界……』

梁聿哲頓了一下,收回原本想說的,一改平日嘻笑的語調:「有時候不是不行,而是你害怕,試試吧,沒那麼難的。都這麼些年了,難道你還真的以為玩偶有一天會跟你說話?別傻了,你明明知道這不可能,不能因為你只能跟玩偶說話所以就覺得玩偶會說話,我知道你聽了可能會不開心但我還是要講。」

『對了,上次你還有說有個客戶跑去南極玩,然後呢?他有沒有告訴你南極冷不冷啊?跟我說嘛!』

梁聿哲狠下心地回:「……抱歉,我現在沒心情,等你想通了,我們見面,我直接說給你聽好嗎?」

 

■ ■ ■

 

簡宥然迫不及待的將泰迪熊從一處隱密的樹叢後抱回家,當然他也曾經想過也許會撞見泰迪熊的主人,但兩人作息似乎有所差異,故從來沒對上過,反正他覺得這樣也好,避免到時相對無言反而尷尬。

這隻布偶真的很神奇,可以記憶上個跟他對談的人聲,並重現給下位使用者聽,一來一往的很像真的在交談,卻又不是真的交談,現在想起來當初他們的話居然都對得上,這也巧得令人詫異。

不曉得高富帥今天給自己的留言是什麼呢?

簡宥然喜孜孜的問起泰迪熊,「哪、哪、我們上次說到哪了?」

泰迪熊眼珠轉了一下,緩緩發出聲音:『禿頭男就油光滿面肚若彌勒心似針孔,是個討厭的顧客,但他偏偏又很有錢,卻心術不正。舉例來說吧!如果可以的話他會換一千張一百塊丟在你面前,要你數給他聽,總之就是個斤斤計較、勢利眼的商人。』

「哇啊!所以你數了?那一千張一百塊要數多久?個、十、百、千、萬、十萬……總共是十萬塊吧?」簡宥然扳起手指頭數,「還好他沒換成一元,要不算到你手抽筋。」

『在外面真的很常遇到奇怪的人,有位客人大概年約三、四十吧?我每次看到他都是穿吊嘎配西裝外套,真的是每次,下半身就搭七分牛仔褲,一定要七分,因為他還要配白色直統短襪,我半年大概見他七、八次,每次都是這套打扮!』

「哈、哈哈哈哈!這真的能看嗎?還真想看呢,要不下次你穿穿看?拜——託——嘛——不知道這熊可不可以記憶影像?」

『有時候不是不行,而是你害怕,試試吧,沒那麼難的。都這麼些年了,難道你還真的以為玩偶有一天會跟你說話不成?別傻了,你明明知道這不可能,不能因為你只能跟玩偶說話所以就覺得玩偶會說話,我知道你聽了可能會不開心但我還是要講。』

「……啥?」

『抱歉,我現在沒心情,等你想通了,我們見面,我直接說給你聽好嗎?』

簡宥然整個人突然冷了下來,然後他覺得憤怒。

為什麼所有人都可以把事情說得如此簡單?不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嗎!他本來以為對方不會的,因為他也對著泰迪熊講話,大概多少能了解自己的心情,但結果卻不能。

「什麼叫做沒那麼難?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到底嘗試過了多少回!你根本就不明白站在人群裡,被人群包圍,所有人都在說話,可是你卻開不了口的這種恐懼!什麼叫做我不想?如果可以的話誰不希望自己跟常人一樣!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像你一樣可以面對客戶滔滔不絕!」

「……可是我不行,不行就是不行,這不是嘗試不嘗試的問題……為什麼你們都喜歡把事情想得這麼容易呢?為什麼不能替我想呢?我以為你明白的,至少……我以為你不會對我說那些話。」

說完,簡宥然還是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替父母親死在那場空難裡,至少這樣就不會聽到有人對他指指點點,比手畫腳。

 

 

 

梁聿哲覺得自己錯了,而且還錯得離譜。

他向來不喜歡對人說三道四,畢竟人前的他還是一貫八面玲瓏,就不曉得為什麼對簡宥然玲瓏不起來,還總想欺負、勸戒他。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管得太過了,對一個連面也沒見過的人。

彼此就像是有著共通小秘密的陌生人,簡宥然知道自己是個雙面人,而他也知道對方是個自閉症患者,兩人都只有不面對著人的時候才能展露真實的自我,而唯一知道這件事的是一隻泰迪熊。

他左思右想,還是不曉得該怎麼開口跟簡宥然道歉,即便自己早已練就舌燦蓮花的功力,卻還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唉——算了,就直接道歉吧!」

梁聿哲打算認命的抓過泰迪熊來個一零八次無限循環大道歉,卻怎麼也找不到那隻熟悉的布偶,翻遍居所連床底都給掀了卻還是找不著,泰迪熊離奇的消失了!頓時他感到頭疼無比。

「……不會吧?」

泰迪熊又失蹤了,且毫無線索可循。

 

 

 

簡宥然很難過,他覺得自己又搞砸了。

好不容易有人願意陪他說話,可是他卻……

這已經是第三天,那個人沒有回他訊息,沒有把泰迪熊放在熟悉的樹叢裡,他是不是不願意跟自己說話了呢?

唉,就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吧!如果今天,那隻泰迪熊還是沒出現在那個地方,就放棄吧,每天期待卻又每天失落,日復一日令他心神俱疲。

但直接音訊全無好像也不太好,感覺很像不告而別,乾脆……

簡宥然拎過床邊的一隻小泰迪熊,臉上表情無比認真:「聽好,我現在有話要交給你轉達,拜託你了。」

「咳、那個,高富帥先生真的很對不起……請原諒我上次亂發脾氣,其實我也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可是對我來說,這是我的生活方式,能的話我也希望可以更好……然後我真的試過了,可是不行,也許是我太沒用了吧……謝謝你一直陪我說話,我知道我惹你生氣了,對不起,這段日子以來謝謝你。」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

簡宥然提心吊膽的拎著小熊出門,往常他都是藉由買早餐的同時順道繞去河堤草叢放置泰迪熊,今天則是為了逼自己下定決心故在說完後就直接衝出家門,白日熟悉的道路到了傍晚居然顯得有些陌生,讓他差點弄錯草堆。

此時有道人影正站在草從前,簡宥然也沒太在意,只當對方是路過,直到走近對方身旁時這才看見他手上也有一隻泰迪熊,雖然不是熟悉的那隻,但他的心還是忍不住跳的飛快,然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請問你是高富帥嗎?」

對方立刻轉過頭來,一臉訝異的盯著他。

「對、對不起!我、我、我只是……」

「噓,沒事的,你看你不是能很好的跟我說話嗎?對了,我其實不叫高富帥,我是梁聿哲,很高興見到你。」

他看見對方笑了,那好看的桃花眼宛若開出整片艷景,照的他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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